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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部委这十年

2016-04-13 Maggie 奴隶社会

题图:三里河银杏林,来自网络。三里河位于北京西城区,国家部委所在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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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各地公务员考试面试在即,亲戚朋友家的孩子又来打听考公攻略。虽然近些年公务员的清贫与职业压力使得这一职业褪去了光环,但体制内的占有优势和公共权力的稀缺性,注定这不是一个平静的职场。所以,把自己这十年的经历梳理了一下,希望帮到后来人。

2005年我在武汉大学读硕士,因为导师合作关系在清华大学联合做项目。那年很多高校硕士由三年学制改为两年,两届硕士同年毕业,就业压力空前,一时间找工作氛围颇有点风声鹤唳。三年课程压缩到两年,本来硕士就读得仓皇局促,而当时清华项目是软件研发,为了一个算法熬夜到夜里两点是家常便饭,根本无暇潜心求职。

那几年恰好是应届生考公热潮,2006年中央国家机关公务员最终录取比例是48:1,而这个数字在2004年仅为15:1。那年一个民委的职位最热门报考人数达到2500:1。犹记得当年整个中央国家机关新任职公务员培训班上,授课老师让最终考取这个职位的同志站起来认识一下,一个满脸涨红的长发女孩捂着脸站起来,千人会场一片唏嘘,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。于是本着多个选择也不错的出发点,我也加入了这场考公务员的“集体无意识流”,从招考职位里随便挑了一个专业对口的职位就报上了名。在每天去清华的公交车上看书备考,一个月之后稀里糊涂参加了考试,两个月后发现分数远高于国家录取分数线,以笔试第一名成绩被通知参加面试。

2006年3月接到部委面试通知的时候,我已经签约了一家北京软件外企做研发,月薪7K。对我们当时的信息类毕业生来说,去国家机关做公务员并不是首选,去大公司,尤其是外资、合资企业,更能发挥专业优势,在收入上也有更多的实惠。家人倒是极其赞成女孩子去稳定的国家机关发展,由于我从小学到大学一路都是学生干部,父亲一早就为我勾画了仕途发展的美好蓝图,家乡省份的官本位思想浓重,亲戚朋友也个个支持。我这个从小到大的乖乖女,心想着八字还没一撇呢,权当长长见识吧,于是懵懵懂懂参加了面试。一路过关斩将,甚至当时的司长最初笃定要招个男生,但参加考试的女生们实在优秀,不但录用了我,还把排名位列我之后的一个女生介绍去了机关党委。当年没有太多男生愿意进入公务员队伍,而且考试能力不如女生,结果造成了目前部分部委的男女比例失调,这都是后话了。

两个Offer摆在面前,何去何从。我电话咨询了一个本科毕业就进部委的同学,了解到公务员工资4K,但可以享受经济适用房政策,但排队年限未知。我本人当时由于多年做软件搞得蓬头垢面、目光呆滞,联想到女“码农”难免是青春饭,也许做管理越老越吃香呢,再说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,这回不杀进体制内以后就没机会了,大不了不喜欢我再做回码农呗。当时家里有个长辈经常逢人便夸我是连根儿黄瓜都没送,全凭自己考进了部委。可见大家对考公的误解之深,从十年经历来看部委招考岗位并不存在所谓的“暗箱操作“,所谓那些因人设岗的“萝卜坑“岗位,也是此岗位有人员长期借调,但也必须凭实力说话,和其他候选人共同竞争。于是2006年夏天,交了800块违约金给第一家公司,我成为了一名副科级公务员。

报到时,人事司同志领着我进入三里河那座颇有历史感的老楼,穿过逼仄的楼道,七拐八绕的领我到了办公室,楼门口巨大的牌匾、堆积如山的红头文件堆,老成持重的同事们,时刻提醒着我这是一个“衙门”。后来,我了解到由于98年国务院机构改革,国务院给的硬杠杠是必须分流掉一半人,当时大批70后年轻公务员被分流,去读书去企业或者分流到直属单位,中央国家机关人员年龄结构不合理,60后扎堆,70后断档,急需补充80后的新鲜血液。我所在的司是单位最重要的业务司,已经十年没有招考新公务员,只有一位主任科员,剩下全是处级以上领导。我们这批新进公务员收到了空前重视,终于有了小喽啰干活,领导们总算可以喘口气了。

入职之初五年是飞速成长的五年。跟着处长从一点一滴学起,学着写“十一五”规划、制定各种意见、实施细则,到了全国20多个省调研基层情况,见到了很多新鲜的人、新鲜的事儿。一个曾经满脑子代码算法的理工科女汉子,逐步打开了视野,目光逐步投向了国家政治体制的运行规则,宏观经济的发展趋势,高技术产业发展规律,所在行业的前世今生。这些学生时代很模糊的概念,经过理解加工变成了自己笔下写出的各种报告和规范性文件,以国徽章的形式印发至全国,不能不说那是相当有职业成就感的。

当然,机关也是层级界限分明的,“大官”、“小吏”大不同。一介小吏的我在各种“高大上“工作的同时,也少不了印文件、摆桌签、装信封、跑会签,尤其每次给31个省挨个发传真、催反馈、落实参会名单之类的琐碎事,常常占用了整个白天时间,经常一天忙下来口干舌燥顾不上喝口水,望向窗外才发现华灯初上。所以每当夜深人静,远离白天的纷扰,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码字写稿反倒是最充实的时刻。写完稿子深夜回家,骑着破单车在静谧无人的三里河路上,嘎吱嘎吱穿过钓鱼台银杏林暖黄色的灯影,回到半地下室宿舍吃一碗热泡面的记忆现在想起来依然暖心。作为一个省会城市工薪阶层的普通人家姑娘,那时候我是相当满足的。多少年来进京是我的梦想,能进部委工作,制定政策规划,促进行业繁荣,影响到更多人的人生,似乎更是锦上添花。至于80后普遍焦虑的房子票子,虽然彼时蜗居在一个多人拼住的半地下室,但“组织“更是一种无形的坚定存在,那时的我坚信房子会有的,职级也会越来越高的,人生价值终将彰显。

2008年,国家机关开始办科级党校,我有幸在项目启动之初被单位推荐参加学习。来自各个部委选派的优秀青年公务员汇集在一起,我们骄傲地笑称是黄埔X期。不得不说,党校的课程设置是非常开阔眼界的,既有理论又有实操,老师层次也很高。我们在食堂吃饭时都会讨论政策问题,一方面是年轻人好面子好zhuangbility,另一方面家国担当的使命感确实催人奋进,从我们的班训“置任于心、踏棘前行“就可见一斑。一位同学在写参培感受时提到:”如果把当代中国比作一列飞速轰鸣向前的列车,那么科级公务员就是与铁轨猛烈摩擦的车轮,意味着责任担当和攻坚。……有一天我们将在共和国事业舞台上相遇,期待与你披荆斩棘、共同前行。“当时和我同宿舍的教育部等部委的三个女孩,结下了深厚的友谊。如今,她们一个去了企业,两个正在地球的另一头长期驻外,只有我还留在部委。再回首,大家都很怀念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,也许那种想要励精图治、治国安邦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在那一刻埋下了种子。

2011年单位开展副处岗位的竞争上岗。我所在的司没有副处岗,我第一志愿报考了另一个业务司,第二志愿报了局办秘书处。结果总成绩第一名的我本以为高枕无忧去了业务司,没想到最后一刻党组决定安排我去秘书处副处长。人事司怕我有情绪,专门找谈话,给了一个听起来很正当的理由。后来才知道,秘书处岗位太忙故报考人数不多,时任局办主任的Z领导一个没看上。而我在机关一直有文笔好、踏实肯干的口碑,所以Z领导直接找了局长,把我要了过来。后来历经多次干部选拔,我才明白竞争上岗除了打铁还要自身硬之外,组织上并不缺乏所谓的操作空间,是一种人事布局上的重新洗牌。

稍稍烦恼了两天,一想到自己不到30岁已是最年轻的副处长,而且处长兼任一把手秘书无暇顾及处里,我去了算是主持工作,对锻炼能力总是好的,也就调整心态积极赴任了。没想到这一待就是四年,因为局办层次更高、接触面更广,在行政运转中最核心,居于承上启下、协调左右的中枢位置,所以这也是颇有历练和收获的四年。秘书处是单位的综合办事机构,公文、会务、档案、电子政务、保密、督查、信息公开啥事都管。周围有老同志、转业军人、地方遴选干部、也有刚入职的小年轻,各色人等鱼龙混杂,人员构成不像业务司相对单纯。而旁听党组会、组织大型会议、跟随领导调研等有利于培养内化于心的大局意识,各种突发应急任务塑造了遇事不躲肯担当的作风。特别是经常需要代表部门去协调各方资源,曾让我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字辈犯了难。这时候方才明白统筹协调是一门艺术,前面提到Z领导在退休前,颇为花心思地对我加以提点,有幸遇到了几个好领导,也慢慢领会了其中的精要。四年时间,在局办这个窗口部门,付出了很多也收获了很多,干成了几件可圈可点的工作,在局内混熟了一帮能够神交的好战友,在系统内树立了有想法、善协调、能成事的好口碑,也结实了一批中办、国办及兄弟部委有理想、肯守望的同路人。

2015年,因为岗位调整,我又重回业务司任处长。回首走过的十年,六年考核优秀、两次记三等功;孕期从未请假、生娃临产前3天还坚持在会务一线,被同事调侃这娃将来自带办会功能;买了一套距离单位40公里的经济适用房,拿着与码农同学税额差不多的工资。写过不计其数的文字,办过不计其数的会议,自认为直接间接地推动了行业发展;当然,面对机关司空见惯的文山会海、部门之间的推诿扯皮、个人升迁与业务能力背离的不公、遭遇与自我价值观不符的各种怪现状,难免也会片刻的意志消沉。但总会打起精神,这无关高尚情操和理想信念,而是源于感情、怯懦和所谓人生的意义。感情在于倾注的年华,曾经如此热爱,注定无法脱身。怯懦源于一种习惯,无论走到哪里,习惯了那个无形的“组织“像大树一样的荫蔽,没了她的肯定,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像个战士一样去战斗。而人生的意义在于身为母亲,总有一天我会坚定地告诉家里那个小男人,妈妈曾经努力让世界变得更好。


这是著名的“十三五之歌” -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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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视频,讲十三五规划出炉过程 -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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